呂岱如著/我讀《不可思議之恐怖騷音展》(in Chinese)
我讀《不可思議之恐怖騷音展》
呂岱如文
日前參加林其蔚《不可思議之恐怖騷音展》開幕,觀展震撼形狀莫名、久久不去。
這是我認識林其蔚的第三年,雖然是錯過了他早期所創「零與聲音解放組織」和開辦「破爛藝術節」、「甜蜜蜜」等巔峰挑釁之作時期,林其蔚長於能量之激發與轉換的功力也還是在他日常溫和儒靜的表貌底下不時乍現,或是一句話,一個轉念,常可發覺他潛蓄多廣之養識和準妙的觀察。
林其蔚之作品往往指射一種超越性的顛覆,各種尺度之主體性在他的詮釋之下扭軟成沒有刻度、也不須尺的另位體。近兩三年其蔚的表演、配樂或裝置作品,都不斷實驗、摸索著一種未明或是更傾近原始狀態的開發與爆破,感官的藩籬、觀念的疆界都快速地瓦解失效。而其蔚所談的體制失效性,竟然在這個階段中,以一個失聲的展覽形式劃破聲音藝術家的創作屬性,俐落地在小小的展場空間中收凝成龐巨的音象。
展覽空間分為二室,前廳裡展示四件裱褙之傳真機音樂與八件聲音素描。傳真機音樂作品利用傳真機將圖像轉為音訊的原理,將以聲音為題的素描來回轉換,畫面呈現複印拉製出的無聲噪音,該圖點顯聲音之轉化性,官能之移轉性,也是藝術家自述其「心力」所在。將噪音扭反到相位對異之處,頻率相同,然以消解之法,將觀者帶回有如嬰兒期多感症、親近宇宙母體初生之混沌態,感不在虛實,亦不假托美學,卻可以共振而鳴。再就其媒材而論,傳真紙上的符號,又處於一種逐漸隱匿消失的過程中,時間/頻率、光/視訊交疊錯岔出作品層次脈絡,薄薄一紙翻轉過幾重向度已不可知。
八件聲音素描是林其蔚長年累積作品的其中幾幅,稚誠地記錄表露他在各種狀態下的精神切片這些素描是重要的記錄,描樣藝術家腦波運動背後的世界,對於生活和專業創作實為一體的林其蔚,這些素描其實直指他思想核心,或也揭示他噪音創作之源。解讀畫面符碼倒不盡必要,畫中之象或已轉換為他一路走來的各類作品,這些素描作品卻更像是在此展覽中一個可供關照的年表參數。這些零散記錄,在他個人的工作室中,有著跨越全時期的收藏。
後室置放四件聲音物體,有鬱言師一、二兩場錄影記錄,聲音晚課與紅樓劇場行動的錄影記錄。鬱言師是林其蔚最近兩場的行動,分別在牿嶺街小劇場與臨界點劇場發生,以預言的方式,假神力—主教或現代的暴力典型—納粹與SM角色,細膩鋪陳情境,誘導觀眾,直接對槓感官和一種集體的想像,同時裸露操弄手段的愚敗。
另我暗稱為音腸的相關作品即是聲音晚課、紅樓劇場行動和現場最新製作的黑色繡字緞帶卷。這是件穿透性極高的作品,利用現場參與者進行不間斷的人體和鳴,整場空間化為音箱,裡頭逼出怪人鬼音,各聲自竄,堆擠滲透囂叫。音道為體,力行於中,不得小覷。然而,這件作品實驗至今,失敗機率頗高,且顯出作品自身草猛本性,觀者參與互動的被動本質亦或感染力之幽明微妙(本人靦為每場必到現場助理之一,顯為失職。)
行文至此,其實不想談林其蔚作品。反而此展之選件、轉換、操作、鋪陳、向度與氣魄讓我大生感佩,原來何等高段策展人僭藏於斯!聲音之妙,我欲擊掌而不作聲。聲音變成一種中介質,展品則是the embodiment of sound(且翻作聲體藝術),展覽形式也僅為介質一種。通透於空間之中的既不是聲音、也非為作品,而是聲音想像一個以「展覽」為名的挑戰:當現場聲音互動行為被操作成白盒子裡的視覺符碼,而符碼所指涉的意義又被掛空在層層追溯之上,林其蔚似乎將當代藝術中所常談的「視覺文化」範疇動了一個錯接神經系統的破壞性手術,而這個展覽所跨越出的更是一段策展行為中未被明視的、不可思議之恐怖距離。
台北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