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卡夫卡機器
2007.卡夫卡機器
詩路漫游 2007 : 第二屆國家文化及藝術基金會科技藝術獎助計劃
巡迴展出於:高雄市立美術館、台灣國立美術館、關渡美術館。
卡夫卡機器是一個以64Hz方波讓人體驗“身體聽覺“的影音裝置。
西元1914年10月,捷克作家法蘭茲。卡夫卡利用兩週的公餘,創作了短篇小說「流刑地」(In der Strafkolonie)。他以第三者的角度,刻劃出了一具不可思議的軍用機器。它可以依照設定好的繁複自動模式來刺青及屠殺囚犯;這個沒有名字的機器,其設計是精密多功的, 其保修係繁瑣而專業的,是此一時代最高科技成就的象徵。但是比較起其精密而難以控制的機械結構,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圍繞在機器周邊的人事與制度。在小說惡夢 般的現實中,犯人的無辜與否對於這個系統而言毫不重要,重要的卻是維繫這個機器繼續運作的封閉系統本身:此系統一如它所製造出來的機器,由法律、人性、官 僚體系所交錯構成,它太過於複雜,沒有人可以理解、沒有人可以操縱、甚至沒有人可以為之負責。在此不可思議的情狀之中,這個機器構成了一種極端的美學樣 貌、和一整套軍事化的身體紀律,使得人們尊敬它、臣服它、崇拜它、奉養它,甚至願意為之犧牲生命。
如果從達達和超現實主義者的角度來看,卡夫卡的流刑地機器可以被歸類為「機械裝置藝術」(註1),那麼我們當然可以尊後蜀酷吏李匡遠為「聲音表演藝術」的先驅,他的「肉鼓吹」則是不折不扣的「聲音互動裝置」。(註2) 以今非古,李匡遠除了是一個虐待狂,一個心理變態,一個罪犯,他還能夠是什麼呢? 身為一個噪音實驗者,他開發出肉體作為樂器(instruments)的最大多樣性、可能性,如果約翰.凱吉(John Cage)發明的加料鋼琴(prepared piano)打破了西方音樂的和聲概念,將鋼琴轉變成一個打擊樂隊,並且激進地置換了鋼琴作為古典文化典範的象徵。那麼李匡遠的活動力更為旺盛,他把辦公 室移置到刑房隔壁,不僅僅方便公忙之餘欣賞鞭聲人嚎,更方便他親自動手製作「加料噪音身體」。這裡弦、歌、管、敲四類樂器俱全於一身。李匡遠不信任語言, 拋棄了一切文化性的修辭,不論其來自於智力或著僅僅為了抒情,他不聽有詞的歌曲,卻喜歡最直接、最肉感、最色情的肉鼓吹。他宣稱:語言已死,所以人也該 死,唯存其聲繚繞。
「卡夫卡機器」 (Strafkolonie Maschine)計劃開始的所在,正好在於以上兩個典範中主客倒換的曖昧地帶。「卡夫卡機器」並不是一個孤立的創作計劃,它的原型伊始於1993年輔仁 大學聲響實驗團體「零與聲音解放組織」(註3)所開始的集體研究,下文將對於「卡夫卡機器」計劃的始末做一個簡單的回溯,首先為「聲音武器」的簡史,次及 「卡夫卡機器」十餘年的發展史。 一.「聲音武器」簡史: 1957年,法國科學家弗拉迪米爾.加弗厚(Vladimir Gavreau)在馬賽的一次實驗室意外中,發現了造成工作人員暈眩、噁心的來源,是一具發出次聲(低於20Hz的不可聞振動)的馬達。他看出這個現像在 軍事用途上的潛力,在得到法國政府的研究贊助後,製造了一具巨大的低頻聲波發射器,當其發射7Hz低頻時,其能量可以讓八公里外的受測者感到暈眩、神經衰 弱、和嚴重的暈船感,在理論上,這個機器甚至可以殺死受測者。 加弗厚的發現,開啟了後來被美國軍事專家統稱為「非致命性武器」研究的先河;早在二戰與越戰期間,「非致命性武器」在戰術上的重要性就已經成為討論的焦 點。實戰累積的經驗証明,「殺傷」比「殺死」具有更大的戰場破壞力;不論傷患的施救運輸(脫離戰場)、急救(野戰醫院)、治療(後送)、乃至於傷員之視覺 觀瞻層面(重傷慘狀挫折士氣、被記者拍到還可能引發強烈政治效應),都將嚴重遲滯軍隊的運動力和戰鬥力,在九零年代冷戰時代過後,美國的新假想敵不再是抱 持大陸軍主義的蘇聯,取而代之的是無所不在的回教聖戰組織「恐怖份子」。化整為零的「恐怖攻擊」和現代戰場的改變-由外國延伸到美國國內,使得美軍的大規 模殺傷性武器不再適於「反恐任務」的需求,全新的武器科學思維於焉誕生;新一代的「非致命性武器」至少包括了:電磁場炸彈(破壞電子產品)、電腦病毒(駭 客傭兵)、微波武器、生物戰劑、非死亡性毒氣、盲眼用雷射等等。 聲音武器,在未來武器之中,擁有極為優越的「媒體-政治正確性」,因為今日大傳媒體的「視覺系」文化中,聲音武器所造成的殺傷,很難成為媒體的注目焦點。 其政治衝擊性無疑是最小的- 試比較一楨被美軍炸斷腳的伊拉克兒童的照片,和戰俘群中外表毫髮無傷,耳朵卻已遭美軍聲音武器破壞的青年的照片,其所可能引發的媒體效應是完全不同的。 在2003年伊拉克戰爭中美軍首度將聲音武器裝備到連級單位中,應用聲波武器攻擊躲藏的伊拉克人,2005年美軍甚至在風災後派駐紐奧良的部隊也配備了最 新的迷你超聲發射器:對於美國國內媒體而言,這當然比配備機槍的悍馬車要順眼得多,但這並不能讓我們忘記追問這種「聲音武器」(正名為「遠距離聲音裝備 」the Long Range Acoustic Device,LRAD)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麥克魯漢著名的冷笑話,並不完全是一則笑話:當他將原子彈爆炸比擬為一種「資訊」時,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準確:一戰的機關槍、芥子氣的發明,與二戰的原子 彈的發明,徹底改變了人類文明的面貌。聲音武器具有當代專屬的時代意義。在家裡上網做駭客的國中生成為危害國家安全的危險罪犯;遠距高精準度武器如巡弋飛 彈,將殺人變成電玩遊戲,聲音武器毀人五內而不見滴血的特性,成為了這個時代「冷殺」的原型。如同百年前卡夫卡的預言,全新世代的「非致命性武器」武器, 卻是全新的社會控制系統的象徵。
二.「卡夫卡機器」發展史:1993-2002
a.「孟姜女/耶利歌計劃」:1993-1994
「孟姜女/耶利歌計劃」典出唐《琱玉集》載《同賢記》之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故事以及聖經約書亞記六章1-17節,耶利哥城之役(註4)的記載,俱為弱勢者 以至誠肉軀發出次聲能量,毀壞象徵帝國體制深池厚牆的故事。不論古人是否真有製造次聲之能力,這兩個故事(以及許多年代更早的薄伽梵歌故事),說明了「聲 音武器」早在數千年前,便已存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 1993年「零與聲音解放組織」團員基於對超文化「客觀音樂」的共同想像,在研究身體聽覺的各種可能性過程中,對於接近「超聲」(Ultra- sonic,指16000/18000Hz左右乃至聽覺閥限以上的音響。)和「次聲」(Infra-Sonic,指20Hz聽覺閥限以下的音響。)的音響 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零與聲在中國道家及醫學傳統中發現了極為豐富的研究資料,認知到中國以「氣」所指稱的範籌,都可以被視為一種特殊的波動態,特別是存在 於聽覺知覺之外的,尚未被「音樂文化」所染指的範籌。 在我們對於身體聽覺研究尚處青澀的時代,我們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最直接的人體實驗。我們收購了物理實驗室淘汰的示波器(oscilloscope) ,和工業用的訊號產生器(Function Generator)-一種可以以正弦波、鋸齒波、三角波、方波四種模式發射0.1Hz 至 13 MHZ (EXT. 5Hz~30MHz) 振盪的超聲/次聲「樂器」,開始嘗試超音樂的聲響實驗。 1994年「零與聲音解放組織」公開發表了「孟姜女-耶利歌宣言」,闡述我們對於超聲音樂的看法,以及對於傳統學院音樂的嚴正反對立場,我們在文中試圖召 喚一種今天還未出現,屬於未來人類的超人音樂。
b. 0-99行動:1995
1995年在由「零與聲」團員主辦之板橋「後工業藝術祭」的表演中,我們終於有機會可以使用高功率的喇叭群組(2400W以上),來進行現場實驗,在未經 告知的狀況下,「超聲」第一次在大量群眾前公開播放。開始時觀眾只能聽到微弱、斷續、不明顯的電子聲響,雖然觀眾很難說明他們究竟聽到了什麼(用「身體」 聽到的多過耳朵聽到的。),卻造成了表演空間內異乎尋常的高壓氛圍。不久之後,觀眾開始感到頭痛、緊張、憤怒,而同一時間團員的SM表演更激化了觀眾的身 體反應,使得0-99行動瀰漫著暴戾混亂的氣氛。
c..盤帶錄音與電腦合成時期:1996-1997
在95年的表演之後,我們開始更嚴肅的對待「聽不見的頻率」,並且減少了相關的演出。在親身見證身體與聲音官能性交感的最初興奮感消除之後,開發純粹破壞 性的能量,而沒有相應的「解藥頻率」,是讓人十分疲憊的; 釋放此一能量變成了倫理問題,並最終凌駕了我們內部任何「藝術性」的討論,我們對於發表這樣的作品抱持著更為審慎的態度。 在新器材包括盤帶錄音機和電腦的輔助下,我們進行了各種身體性聲音的實驗,經由具象聲材的再處理(剪接、濾波、效果、改變錄音帶轉速),認識各種聲音材料 奇妙的物理特性,以及對於人類的生心理影響性。包括鐘、磬、鑼的波形分析與身體反應研究,以及更精密的區域肢體共振實驗(次聲),包括鎖定某些特定頻率可 以讓人小腿極度痠痛的頻率,或著讓人心痛(不是心理上的),讓人頭痛 ,和引發莫名奇妙的緊張和不安易怒狀態的特定頻率。 1997年在燒壞第七個高音單體之後,我們暫停了一切超聲的相關表演。
d.閥下知覺實驗:1997
閥下知覺是八零、九零年代科普、大眾心理學的流行話題,「潛意識激勵錄音帶」在台灣一度流行於衛生署的管理死角與消基會的盲點之間。 我們當時利用手上所有的電影、攝影、錄影、剪輯器材,以及電腦多媒體展示軟體,開始了一系列的視覺閥下知覺實驗。我們試圖製作了一批文字化、商標化的色情 圖像(部份設計草圖請見附件DVD),研究色情圖像可以抽象化到什麼程度,依然保持其性感的效果,我們將這些圖像以瞬視方式(1/6 – 1/12秒)置入七零年代台灣的超八家庭電影中,邀請朋友觀賞。 此外我們也嘗試「多層次訊息」的實驗,以Director 5 軟體製作,模仿標準的魔術師手法,以突然出現的強訊息「掩蓋」次要訊息,而次要訊息在意識所不及的狀況下,卻依然被觀者接收,保存在前意識(或潛意識)範 圍中。受測者常常可以回答出正確的次要訊息,卻不知道他們自己是如何知道的。 閥下知覺實驗在進行了一年多之後,因為「藝術效果」評估的困難而擱置,但十數支不知所為的「實驗影片」卻為我們後來的錄影創作,提供了非常珍貴的知覺基礎 資料:意識、前意識、潛意識的不同運作層次與影片剪輯速度,圖像的複雜度的一定比例關係,不是研讀任何現成研究報告可以得到的。1997年的錄影作品 「Vidéo Brut」,就包含了應用部份閥下知覺實驗研究的成果。
e.淫慾騷音機器(La jouissance obscène d’une machine parlante) : 2001-2002
「淫慾騷音機器」是一個以電影攝影機與機槍相同機械結構為主題的錄影裝置作品,引導觀眾進入自體眼球震顫與影像的機械格動同步的恍惚狀態。 「音波影像」,也首次在此一時期開始實驗:其原則為;使用電子樂器來調變電視影像。我以訊號產生器、效果器與濾波器干涉(演奏?)電視影像、並以純波合成 波形影像,這個部份將會被運用於「卡夫卡機器」計劃中。
卡夫卡機器的基本設計理念:「身體音樂」
工業時代,我們的身體長時間暴露在可聞及不可聞的噪音與電磁波影響之下,環伺的各種傳播媒體,襲奪了我們對於環境的敏感度,以及快速回應這些噪訊影 響的能力,媒體以工業量化生產的視、聽、味、觸、香產品,在我們清醒時間中,攫獲我們全部的知覺。如果將人的感知能力本身視作為一種能量形式,那麼也許可 以說我們的知覺早已遭到全面挾持,我們的耳、口、眼、膚、舌,俱皆淪為外力的殖民地。 卡夫卡機器無意扮演此一情境下的救贖角色,滿足現代人對於藝術「解放」心靈潛力的期待,反之,卡夫卡機器應該被視為一種洗腦軟體,它生產所有現代人極力避 免的危險頻率,它是不折不扣的噪音生產機器,它是大眾傳播媒體發展奇觀邏輯的極致,它是帶來最高感官刺激的終極娛樂模式。它是李匡遠/肉鼓吹的主客合一 化,也是卡夫卡流刑地機器以波動替代類比機械運動的當代版本。 卡夫卡機器讓音樂與身體的「共鳴」不再止於審美性的、心理性的,或著說「神經脈衝」性的範圍,而是讓「共鳴」一如其字面上的意思,造成身體各個不同部位之 物理性共振。體驗「卡夫卡機器」不受年齡、性別、階級、教育程度的限制,它比較起音樂藝術更加民主化,它不需要任何藝術史知識和任何個人品味,只要是 Homo Sapiens都可以直接透過他們的身體來瞭解卡夫卡機器傳達的訊息。
卡夫卡機器的重要干涉頻率包括:(以下僅列出90 年代零與聲之實驗結果,不列入2006年實驗之頻率。)15Hz、60Hz二頻率,用於干涉眼球,造成觀眾視覺之融化流動感(眼球振顫)。 以40-60Hz進行胸腔(肺臟)之共振造改變正常呼吸態(肺臟之固體介質共振約4-6Hz,但是大音量透過空氣振動共振肺臟效果更顯著)。64Hz與小 腿共振,造成小腿之運動疲勞感。18000/20000Hz干涉中耳、改變身體平衡感。
在視覺部份:卡夫卡機器將延續發展1997年閥下知覺實驗,與2001年淫慾騷音機器的研究成果,在銀幕上呈現出合成波形的即時形像,在小空間近距離的觀看狀態中,視覺影像透過視神經加強了聲音的身體振動效果,可以形成極為強烈的視覺印象,也會造成觀眾之恍惚暈眩感。
註1:杜象的色情機器、畢卡比亞的幽默機器、或著馬克斯.恩斯特作品中的陰鬱機器,都是他們筆下的絕望修辭學-這個說法缺乏誇大的成份。
註2:摘自劉行一著:“騷音流慾“十國春秋之「肉鼓吹」噪音篇
文見「十國春秋」:「五代後蜀鹽亭令李匡遠“性苛急,一日不斷刑,則慘然不樂,嘗聞捶撻聲,曰:‘此一部肉鼓吹也。」
註3:「零與聲音解放組織」於1992年於輔仁大學成立,最早期成員包括陳家強、林其蔚、劉行一,活躍於當時學運及地下文化圈,是台灣最早的噪音/ 身體實驗團體,90年中期之後漸漸轉入電子音樂、電腦互動音樂之領域,於2000年聶魯達表演後停止活動。介紹可見 http://www.etat.com/zslo/。
註4:約書亞吩咐百姓說:「你們不可呼喊,不可出聲,連一句話也不可出你們的口,等到我吩咐你們呼喊的日子,那時纔可以呼喊。」這樣,他使耶和華的 約櫃繞城,把城繞了一次;眾人回到營裡,就在營裡住宿。第二天直到第六天都是如此繞把一周。 第七天清晨,以色列的勇士和祭司又排好隊伍,這次,他們繞著耶利哥城牆走了七圈,當他們開始繞第七圈時,約書亞下令說:[大聲呼喊!因為耶和華已經把城交 給你們了!]霎時,叫嚷的人聲,號角聲,步伐聲響徹雲霄。就在這時,耶利哥城的城牆突然倒塌,這個高大堅固的耶利哥城終於不攻自破。耶和華與約書亞同在, 約書亞的聲名傳揚遍地。